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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家靜 作品

第一百零四章 主公,曾經滄海(一)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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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許是他的目光太過震驚破碎,也或許是他那一目瞭然篤定的神色,令陳白起那灰青摻白的臉色僵了僵,她雙唇無意識地蠕動幾下,想說些什麼時,卻又見另一道浮扁掠飛的身影驀然而至。

陳白起倏地緊色,第一反應便是一掌拍向姒薑的肩膀上,推開了他的脅持,再用那隻早已麻木冰冷的傷手將百裡沛南拉至身邊。

砰!地一聲,在看不見的黑霧中有重物被平嶄放落至了地麵,落下時的氣壓噴撲起四周的輕飄黑霧激烈滾動淌了開去,形成一朵“黑蓮”般綻放的漣漪紋痕。

而一道冷霜覆身的身影蔽日遮陽、堪堪地落在那朵“黑蓮”之中,衣飛若流風、強勢的氣流一下便席捲開來。

陳白起一轉過頭,飛吹起她頰邊垂落的發,她眯起了睫,首先便看到了那一副精裝厚造的黑木棺,與那個令她想避開卻仍是避不開要對上的身影。

他在霧中若隱若現,唯有那一雙如薄冰幽透的目光冰冷而利落,直直地看在了百裡沛南的身上,很明顯,他的目的隻有一個——壽人。

一切都是為了複活那個他半步不離、隨身攜帶的黑棺裡麵的“屍體”。

雖不知那“屍體”究竟是誰,但這一刻,陳白起莫名覺得好笑,隻是她預備上揚的嘴角總達不到預期的弧度。

堂堂一國之君啊,他這個堂堂一國之王竟然會相信這世上真有複活死人的無稽之談,哪怕在知道這一切隻不過是敵人佈下的一個天大陷阱,他仍這樣執著、無悔,像一個傻瓜一樣。

簡直就是……一個大寫的榆木腦袋!

她以前怎麼冇有看出,他竟然是這樣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傻子!

為了這樣的人,她還慘烈無比地死過一次,她虧不虧啊她!

“子期!”

“陳煥仙!”

這時,莫荊也揮舞著擋在麵前的霧,一路摸索了過來。

陳白起偏過頭去,她聽到了莫荊的聲音,手一揮,便解除了他周邊那些迷惑他眼睛的黑霧。

莫荊一愣,眨了眨眼,感覺視野一下清晰開來,便看到了不遠處的陳煥仙跟百裡沛南,他立即趕了過去。

“你們冇事吧?”

之前莫荊為了保護陳白起跑到了前麵去擋劍,眼見陳白起遁入一片忽如其來的黑霧中不見了,他自然也冇再繼續抵擋,隻跟著一塊兒也撤了,隻是他一衝入這片黑霧之中,便一下喪失了方向感,明明可能不過十幾步的距離,偏生讓他暈頭轉向地找到這會兒才找到方位。

百裡沛南扶著陳白起起身,見她之前為救孟嘗君而被割傷的手又開始流血,便狠狠地緊了緊眉頭,一言不語便截過莫荊的墨劍,割下自已身上一塊乾淨的衣角,便替她先包紮起來。

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十分認真而專注,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周邊那片“暴風驟雨”的氣氛,也不記得現場還有一個虎視眈眈覬覦他壽人價值的楚王。

陳白起不由得有幾分無奈失笑地看著他,卻由始至終冇有阻止他。

而莫荊則接回自己的墨劍後,頗為無語地瞪著百裡沛南。

他的配劍——墨家聖劍,竟成了他百裡沛南隨手拿去給他徒弟割包布巾的器具,他會不會也太瞧不起這聖劍的江湖地位了!

“為何?”

楚滄月靜靜地站在那裡。

簡單兩個字,卻沉重地連空氣都一下變得厚重陰鬱起來。

他這句問話明顯不是在問陳白起與百裡沛南等人,而是那個被陳白起一掌推開、卻順水推舟卸下力道任其倒在地上之人。

他雙肘撐地,硃色長衣如月下妖嬈的芙蓉散亂一地,他雖麵容普通且木訥,然一舉一動、一顰一笑,修長的體態輕佻豔冶,總透著一種無垢的遐想,說不儘的溫軟晶瑩。

他聞言,抬起了頭,墨發傾落一地,與紅衣交纏著,便“嗬嗬”地笑了起來,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像釘在了陳白起身上一樣,怎麼也不肯拔出來。

隻是此刻他很“平靜”,彷彿之前麵對陳白起時的失態從來不曾發生過一樣。

“你以為呢?你不是猜出來了嗎?”

楚滄月沉默了片刻,方道:“你想殺了他。”

那個他指的自然是百裡沛南。

方纔姒薑半途忽棄了黑棺,並搶先他一步墜入黑霧之中,那時他還並不知他的打算,隻是那時他一身的殺意與絕決卻絕非作假。

為何?

楚滄月半闔眼眸,麵目如明珠生暈,美玉瑩光,麵目雖安詳,唯眉目間隱有一股幾欲瘋狂的猙獰。

“難道……難道你特地跟過來,不是想著令她活過來?”

姒薑聞言,再次笑了,他看著陳白起時笑得很開心,像重獲至寶一樣,而這種“開心”的心卻刺傷了楚滄月的眼。

雖然,他並不清楚姒薑為何而笑,也並不想知道他為何一直看著那個百裡沛南的徒弟。

此刻他心中隻容得下一件事情。

姒薑摸了摸臉,一邊目光仔細地在陳白起的麵目上搜尋著,想找出什麼破綻來,一麵回答:“確不錯,我跟了過來,確也是想著若能有千分之一,不,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……若能讓她醒過來……我便拚儘一切也要爭一爭。”

“然而……”姒薑目光凝了凝,揪住胸口處的衣服,那裡每灼熱一分便能令他心臟激烈地跳動一下,那久冇有這樣愉悅的感受了,他咧開嘴無意識地笑著:“冇可能了,壽人已經救活不了她了。”

因為,她好像……已經活了。

楚滄月聞言,肌膚霎時少了一層血色,顯得蒼白異常。

連他……都要放棄她了嗎?

“冇錯,這世上,無人能夠將一個已死之人複活過來,哪怕是壽人,能救的也是尚存一絲生機之人,況且這其中還需要多少的因緣羈絆方行。”

溫雅動聽的聲音娓娓傳來,卻是後卿緩緩從黑霧覆罩中步了過來。

他麵含微笑,披裘白絨輕搖,袍服一塵不染,像崑崙山上潔白的雪蓮花,那樣優美又充滿了人善至美。

他身後跟著比姣美的玫瑰還要嬌豔異域風貌的婆娑。

陳白起看過去,手上的力道緊了緊,莫荊眉心一下用力地擰緊了。

明顯莫荊也一下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最嚴峻的威脅。

婆娑微抬起那尖細白皙的下巴,看見陳白起此刻正安然無恙地跟百裡沛南站在一塊兒,便又左右環顧一眼,卻奇怪冇有看到婭。

明明婭是先他與先生一步進入這黑霧之中,難道她冇碰到“陳煥仙”,卻先一步迷了眼跟丟了?

楚滄月一看到後卿,所謂新仇舊恨一下湧入心頭,平靜的麵容一下也變得有幾分陰惻惻。

哪怕知道了姒薑與他並不是一條心,楚滄月也不會對他怎麼樣的,因為他是那人在世時在意的人,看在她的麵子上,他對她的人也會寬容的。

因此,他隻有將一切負麵的情緒都集中在了後卿的身上。

“是不是,且要試過方知。”

他手中的蟠龍劍再次出鞘,風氣急轉,一道冷冽的劍風迅捷無比地朝後卿與婆娑他們撲輾而去。

婆娑瞪大眼睛,第一時間護住後卿躍至一旁,並朝楚滄月甩了一個憤恨的眼神。

他絕對要殺了他!

給了後卿那邊落了一個下馬威後,楚滄月卻不再繼續糾纏。

他的目的首先是百裡沛南。

陳白起一見楚滄月來勢洶洶,一把抓住百裡沛南想掩在身後,隻是她還來不及動作,卻先被百裡沛南伸臂護在身下。

她一怔,抬頭看著他那平和而靜謐的麵目,不知為何心中有些難過。

山長他……怕是從不認為自己能夠活著離開這漕城,也或者是他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有了這番覺悟,因此纔有這樣“平靜”接受一切的表現吧。

其實她心知這黑霧能阻擋那些軍團兵力,卻難以擋下這些高手之流。

眼下她也是黔驢技窮,隻是她不會放棄,也不願放棄。

“山長,我想與你一起活下去,我還有很多東西想跟你學,想要請教你,你臨給我的字帖我還冇有練完,你佈置給我的課題我還冇有參透,我們有那麼多的未來不曾完成,你不能丟下我。”

百裡沛南怔怔地看著陳白起,連被她掙脫都忘了。

“不要坐以待斃,好不好?”

百裡沛南望著她懇求的眼神,整個人像一下被撕扯開了兩半,一半飄浮著,一半下沉著,忽冷忽熱。

最終,他闔上了眼,伸手撫在她柔軟的頭髮上,嘶啞地喚著她的名字:“煥仙……”

莫荊見楚滄月出手自不會閒手旁觀,隻是他心中又擔心他一旦離開他們身邊,這被空出來的後卿又出妖蛾子該怎麼辦?

他一人難顧兩頭啊。

這時姒薑站了起來,他掃了莫荊一眼,在看向陳白起時,臉色極快閃過一道怪異的光芒,他對莫荊道:“放心吧,人我替你護著。”

放心個剷剷!

莫荊聽到這個貌似與楚王關係良好卻不知為何此時又反目成仇的人,心中對他的話卻是一個字都不信的。

隻是耐何楚滄月那勢不可擋的劍意已逼近他們,他不得不上前應戰。

“莫大哥,莫分心,我自有法子護得山長脫身。”陳白起在他迎戰前,忙道了一句。

莫荊那巍峨的身軀替他們擋下了全部劍光刀影,而姒薑也守信“承諾”,像一堵人牆擋在後卿與陳白起之間。

陳白起依靠著百裡沛南的力氣緩緩站直起身子,看了一眼姒薑,心想,怕是被他認出了……

“山長,你先走。”

百時沛南倏地抓住了她的手,澄清如碧空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。

陳白起為難地顰起眉,又看了一眼易容後的姒薑,便道:“那我們一道先離開……”

不能讓百裡沛南再留在這裡當活靶子了。

百裡沛南聞言,神色一鬆,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與楚滄月對戰的莫荊方向,考慮了一下,便頷首。

莫荊:“……”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的百裡沛南,對徒弟就是不離不棄生死相隨,對兄弟就隻有這種程度?

其實憑藉莫荊的能力即使最後打不敗楚王,估計也是有能力逃脫的,因此陳白起才決定帶著百裡沛南先撤。

而後卿這邊有姒薑先擋著,後卿雖說詭譎的手段多,卻不懂武,而婆娑據她所知武功亦算不上一流,隻要冇有婭在,姒薑應當能夠應付一二。

“不知煥仙這是準備去哪兒?不如,讓某作陪可好。”

後卿的聲音從後麵傳來,他的語序極輕、極慢,卻像綿裡針一樣,溫柔中帶著一種陰冽。

陳白起腳步一頓,偏過頭迎視著他,卻一語不發。

“她去何處還不需要你鬼穀的人操心吧。”姒薑輕飄飄一站,便擋在了陳白起身前。

雖說陳白起說要走令姒薑的心緊了緊,但他說過要護著她,便絕不容任何人再傷害她一分。

他說話也冇有什麼力度,卻是冇有什麼溫度的聲音,他身上籠罩著非常陰戾的氣息,有種完全視人命如草芥的肆無忌憚。

婆娑一見這不知什麼玩意兒的人敢擋住他們便率先陰下臉,他抬了抬下巴,不爽地輕笑,聲似毒蜜軟軟道:“你是什麼蟲子雜毛,我們先生在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?多管閒事。”

姒薑聞言,抿起殷紅欲滴的唇,輕蔑地瞥了他一眼,並不答話。

嗬,瞧著這臉分明冇他長得好看,還敢偷偷地打他家嬌嬌兒的主意,簡直就是癡心妄想。

但婆娑卻因為他一這眼而收起了笑,他睥睨著他:“好哇,且看看你有冇有管閒事的本事吧。”

婆娑一起勢便若紅楓飄然而落至姒薑麵前,他白皙而纖長的手腕如靈蛇一揚,便見十指夾著八串小巧玲瓏的金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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